作者:宋鲁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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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随着奥巴马不情愿的签下提高债务上限的法案,一场持续了八十多天的政治闹剧终于落下帷幕。美国终于又可以借新债还旧债,暂时继续运作下去了。
美国虽然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但却也是全球最大的债务国。目前,美国财政支出的每一美元中,就有0.4美元是借来的,借贷已成为美国经济发展的最大依赖。所以自1960年以来,美国国会已78次提高债务上限,平均八个月提高一次。奥巴马做总统以来,也已经提升过三次。而美国的债务总额也从九十年代初的不到4万亿美元急速提升到今天的14.3万亿,几乎占GDP总量的100%。如果换成希腊或者拉美或者九十年代俄罗斯哪样的国家,早就破产并成为全球救援和施舍的对象了。
这确实相当诡异。被视为全球榜样、以“华盛顿共识”为代表的美国模式,何以就沦落至此。从表面上看,美国债务急速增加有如下原因。
一是军事开支剧增。1981年至1989年的里根时代,发起了星球大战计划,预算高达1万多亿美元。里根之后,老布什上台。在他执政期间,伊拉克入侵美国的盟友科威特,他又以联合国的名义发动了第一次海湾战争。2001年至2009年,小布什当选美国总统。他在任期内几乎将美国的举债规模翻了一番,举债上限从5万8000亿美元提高到10万亿美元。而他增加举债的主要原因,则是为满足两场针对穆斯林国家的反恐战争的需要。要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的开支按今天的价格不过为4.1万美元,而反恐战争到目前的开支已达4亿美元(美国布朗大学的研究)。美国军费开支剧增,不仅仅是有竞争对手或者敌人的存在,更有其霸权扩张的需要以及为获得军工利益集团的政治支持。
二是经济频频出现衰退甚至经济危机。比如老布什时代的经济衰退,小布什时代的经济危机,以及没有终结危机的后危机时代的奥巴马执政三年。他们在位期间,或者为了刺激经济增长,或者为了保护濒临破产的金融机构、银行和大到不能倒的企业,不得不大规模借债。
三是国民性。从全球各民族的文化来看,盎格鲁.撒可逊为代表的英美两国,是高消费,高负债。上自政府下至百姓习惯于寅吃卯粮,即花明天的钱。以法国为代表的拉丁民族则既不超前消费,也不储蓄,算的上量入为出,即花今天的钱。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则是习惯于储蓄,节俭度日,即花昨天的钱。所以尽管中美两国小汽车销售总量相近,但不同之处在于中国是80%依靠平时的积蓄,而美国80%依靠贷款。
四是则和全球化有关。全球化推动了资源在世界范围内的整合,美国从一个制造业为主的国家“升级”为服务业和金融业为核心的国家。日常消费品完全依赖进口,这就是美国贸易逆差的根源。可说是全球贸易的结构性问题,而不仅仅是汇率造成的。另一方面美国又出于国家安全的原因,一直不放开高端行业的出口禁令,则进一步加大了与世界各国的贸易差距。不过,美国这种模式之所以持续,则和其它各国又把贸易顺差积累的巨额资金转而投向美国有关:即购卖大量的美国国债和国家担保的债券。
不过归根到底,今天的困境还是美国的制度造成的或者说这种制度所无法解决的。简单说来,美国的制度演变到今天,解决不了军费过度开支的困境,也无法有效应对全球化及全球化下的经济危机,更不敢对寅吃卯粮的国民性太岁动土,相反还由于选举的存在,更助长和放大了这种国民性。其实美国在民主党克林顿时代,经济一度表现不错。尽管也提高了债务上限,但主要是为了替美国以前的财政赤字偿还利息,同时还要继续履行前任政府承诺的各项花销。当他完成八年任期的时期,还少见地出现了大量财政赢余。常规来看,民主党的候选人、时任副总统的戈尔在此基础上是可以胜选的,而且戈尔强调经济总有衰退的时候,应该有所准备以备不及之需。但小布什一句:有赢余说明多收了税。干脆把“这些钱是你们的!”做为选举口号。这种民粹式的选举当然令小布什意外得胜。他上台后,立即减税,随后就是反恐战争,一举挥霍一空,同时债务猛增。 不过话说回来,克林顿时代的经济增长也是备受质疑的。这就是依赖互联网泡沫。后来互联网泡沫破灭后, 又大搞房地产泡沫。次贷危机之所以发生除了银行利令智昏,无门槛放贷,还和美联储长期压低利率直接相关。
或许有人认为,不管怎样,美国国会还是设置了债务顶线,每次提升都需要国会的批准。这应是其制度的优越性。但事实上却上,这个世界上实质上只有美国如此(丹麦也有类似做法,但其顶限高的已经形同虚设,根本不会出现需要国会批准的可能),根本不具代表性。相反不管美国还是欧盟都是个个债台高筑,人人风声鹤唳。(欧盟规定债务占GDP的比重不能超过70%,但:德国81%、英国89%、法国97%、美国99%、葡萄牙99%、爱尔兰113%、意大利133%、希腊150%、日本204%。而且一直处于继续上涨的态势。)不过,美国的制度如何,还是在这次债务上限提高演变成政治闹剧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众所周知,美国已经78次提高债务上限,但唯独这一次成为共和、民主两党角力的筹码,引发全球极大的焦虑和震动。这除了经济危机的时代背景,还和选举年来临有关。奥巴马团队希望大幅提高债务上限,一定跨越选举年。同时通过增加税收的方式,减少赤字和债务。而共和党则希望仅一定程度的提高债务上限,在2012年再度拿出来当作打击民主党的手段,同时减少开支,特别是福利性开支。由于任何方案都必须是两党投票才能通过,假设奥巴马的方案胜出,自己可达到用钞票买选票的目的,还将打击共和党所代表的高收入群体。而如果共和党的方案通过,则打击民主党代表的中下层支持者。可以说,提高债务上限已经从一个普通的经济、行政手段上升为两党2012你死我活的争斗。不过,要想让这场争斗演下去,还要有制度上的支持。假设民主党控制了参众两院,共和党是无力挑战的。但巧的是,根据美国的制度设计,国会改选和总统选举是不同期举行。尽管奥巴马上台时,民主党已经掌握了参众两院,但却在中期选举中输掉了众议院。这样,共和党才有了凭借制度借债务上限提高发难的机会。而上一次提高债务上限是2010年2月12日, 由于民主党控制参众两院,奥巴马波澜不惊地签署了将债务上限从12.4万亿美元提高到目前的14.294万亿美元的法案。
令全球愤怒的是,美国这样自我标榜的民主国家、自诩普世典范,却在全球经济动荡一刻,政党利益至上,相互玩火,竞赛看谁更大胆,大搞危险的战争边缘策略。这连同文同种的英国都无法接受。英国《每日电讯报》批评道,美国的政党扯皮是一种悲哀,毫无责任感的政客们拿国家甚至世界经济的命运冒险。文章称,很难想象(美国)这种政治游戏会 造成多少人愤怒、沮丧和恐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包括军人在内的美国民众,不分老少、党派、穷富,都对谈判僵局感到厌恶和不安。英国《金融时报》干脆将美国政府全面打倒: “美国经济即将陷入衰退。至于美国政府,即使它真的没有把事情弄得更糟,也只是在徒劳无功地瞎折腾”、 “因为美国根本没有高效的政府。如果有,美国不就会在经济陷入停滞之际一步一步走向国会授权的违约”。美国的商界精英则给出这样的评价: 华盛顿的政客们“互相叫喊,互不相让,就像一群两岁大的孩子”!
美国这场持续了八十多天的政治秀,在美国已经实质“绑架”了全世界经济的现实下,令世人感到多么的恐怖和惊魂动魄。这也不由得不令人感到,西方在自己国情的基础上经过漫长演变而发展出来的这套民主制度,似乎已经丧失了调整能力和应变能力。多党制下的理性制衡演变成了非理性的政治抗争。关于美国的制度,前总统杜鲁门曾一语道破天机:我们的两党制是“两党合作制”。前总统尼克松也说过:“如果两党原则分歧很大,以致从一个政党执政转到另一个政党执政,意味着根本的改变,那就太危险了”。不仅两党之间,就是政党与国会之间也是如此。艾森豪威尔担任总统时,时任参议院民主党领袖的约翰逊公开说:“我从来就不赞成这 种论调,说什么反对党就是专提反对意见的。我不相信,美国人民派我们到这里来,只是要我们起阻挠作用”。
西方一向把中国视为党国一体的国家,而自视为党国分开的制度。但到今天,这种党国分开体制导致的后果却也日益令人触目惊心:政党利益至上,为了政党利益不惜牺牲国家利益;大搞短期行为,甚至饮鸩止渴,根本不考虑国家长远和未来。至于造成的后果,看看今天的美国和欧盟就知道了。虽然美国和欧洲问题不尽相同,但两地区在债务增长、经济疲软、昂贵且无法改革的福利制度、对于未来的担忧、以及政治僵局等方面却是共性。
其实,对于美国各党来说,国内外的殷鉴并不远。 1995年,克林顿政府的大规模财务支出计划需要提高债务上限----也是在选举前一年,但是1994年民主党输掉了国会选举,债务上限提高计划被共和党国会否决,最终被迫政府关门。结果导致大约100万政府工作人员被迫回家休息,其间没有工资;有368个国家公园关门,旅游方面的经济损失每天达1420万美元;退伍军人的福利、医保和旅行服务大受影响,一些社会医疗事务停办,国家医疗机构停业,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工作也受到一定影响;大约每天有2万至3万名外国人的美国签证申请没有受理,总共有20万美国人的护照申请也没有得到受理。1998年8月17日,俄罗斯宣布卢布贬值,并延迟三个月偿还外债,导致俄罗斯国债大幅贬值并完全丧失流动性,国家陷入破产境地。
或许令世人不解的是,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又是科技创新能力最强的国家,何以就无法避免危机?何以就无法挽救这个制度?其实,这种现象在历史上不止一次出现过。当年的中国科技和创新能力也曾领先全球,但最终由于制度的原因而衰落。如果不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革,技术创新不仅救不了当年的中国,也救不了现在的美国。
虽然在最后一刻,以民主党做了较大让步告终(令人震惊的是,两大党都第一时间表示自己是胜利者,却全然无视这场危机曾给全球造成的多么严重的影响),但实际上,已严重损害了美国在全球的信誉。可以说,两年前的金融危机和此次的美债危机,已经昭示了美国经济模式过度迷恋金融杠杆、寅吃卯粮的运行弊端,也暴露了美国政府利用美元特殊地位以邻为壑、转嫁危机的道德风险。因此几天之后国际评级机构标普将美国长期主权信用评级由“AAA”降至“AA+”,评级展望负面。这是美国近百年来历史上首次失去AAA信用评级(当然美国政府仍然在自欺欺人: 白宫称标普对美国经济的分析存在错误)。这就是为什么全球股市以连续大跌做为回应: 美国道琼指数重跌超过五百点,创二○○八年十二月以来最大跌幅,为道琼史上第九大跌点纪录,两周来美国股市1.9万亿美元市值凭空蒸发----这可谓当天庆祝五十周岁生日的奥巴马最不受欢迎的礼物。欧洲周五德国股市下跌二.七八%,英国、法国跌掉二.七%、一.二%,此前一天英德法三大主要指数已经狂泻超过三%,本周的欧洲股市已经合计重跌十%。股市下挫对美国意味着什么呢?“八十%的股票集中在最富有的前十%美国人手中,二十%最富有的美国人占消费支出的四十%,消费支出占经济成长的七十%”。世人终于明白,这场危机的解除只是暂时的,美国终究无法摆脱最终违约的命运。这不仅仅是由于债务只增不减、美国借贷发展模式无以为继,也同样和世人对这种制度的信心丧失有关。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可以做到消费增长不是建立在生产扩大、工资提高或者出口增大的基础上,而更多的是以增大负债为基础呢?而且长期以来,滥发钞票和发行庞大的国债已成为美国经济增长的两大引擎。 美元本位制事实上已演变为美国的债务本位制。为了避免债务违约导致对经济的冲击,美国势必很快再次冲破债务上限,主动挑战全球的信用底线,而这将引发一场全球范围的美元信用危机。如果说,不提高债务上限就意味着美国技术上违约,那么,美国继续提高债务上限则是美国对全世界各国中央银行持有美元储备的真实违约。而技术违约和真实违约合二为一这一天的到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奥巴马三年前竞选总统的口号“YES,WE CAN”,已经被“YES,WE CAN’T”所取代。
面对这样的局面,做为美国第一大债主,外汇储备70%都是美元资产的中国,应该如何未雨绸缪呢?
现在一般有三大思路:一是将外汇储备投入到稀缺和难以再生的自然资源中。如石油,矿产。二是增加持有货币的多元性,如减持美元,增加欧元和日本。三是购买黄金。
应该说第一条最为可行。特别是由于西方的经济危机,导致石油价格大幅下降,确是投资的好机会。但其余两条则有些纸上谈兵。美国的危机已经导致黄金价格上升(自从年11月以来已上涨20%),而且黄金的生产和储备都是有限的,每年的需求量和供应量差额极小,根本无法容纳中国巨量资金。至于欧元和日元,自己都自身难保,不仅其资产质量未必就高过美元,而且其市场容量相对于中国的储备也是太小。哪么中国只有坐等美国崩溃违约吗?
其实美国违约对中国而言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甚至还有可能是机会。 目前美国公共债务总额为14.3万亿,其中,美国国内持有9.8万亿,占比 68.6% 。海外持有占比为31.5%,其中,中国虽然是其第一大债主,但仅占8.1%(第二大债主日本占6.4%)。美债真正违约首先伤及国内,并导致国家陷入混乱甚至崩溃。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中国的人民币屹立不倒。因为要么此前欧元和日元已经倒台,或者在随后的美国危机下倒台。相对于美国,欧盟和日本的经济表现更差。毕竟美国还没有老龄化问题,其福利制度也不事无巨细全部囊括,经济活力也胜过欧盟和日本。此外,欧盟没有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没有真正统一的央行,各国自行其事。日本则国力太小,已达到其顶峰。所以,就算此时美元成为废纸,全球仍然需要一个货币执行交易功能。哪么放眼全球,只有人民币堪此大任。这样,尽管中国也在美国的崩溃下损失严重,但获得的却是人民币全球支付地位,这也就是学者们所主张的以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来预防未来的美国违约和崩溃。
纵观人类历史,霸主易位既有武力方式,也有和平方式。同样的,两强相争分出胜付的方式也不全是战争,比如苏联就自行崩溃,令美国取得冷战的胜利。但不管哪种方式,都不会是和风日丽,而是充满了大动荡,大变局。中国必须明白,人类历史已经证明了,只要前霸主不倒(被打倒或者自己倒),后来的崛起者就不可能取而代之。中国不仅在实力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充分的准备。或许当一场经济浩劫之后,中国成为全球新的领导者,其场景类似于二战后的世界:其他国家一片废墟 ,美国一枝独秀。
美国违约或崩溃对中国之所以不可怕,还在于美国还是有许多非虚拟资产。比如一艘先进的航空母舰就价值50亿美元,一个编队可达上千亿美元。二战时,英国欠美国巨额债务,就把其在海外的军事基地打包卖给了美国。还有,美国在华投资也有六百多亿美元。如果政府欠债,完全可以扣押补偿。这也是目前西方通行的做法。比如就在今天,由于泰国政府拖欠一家目前已倒闭的德国公司一笔约3000万欧元的款项,德国政府就将停在慕尼黑机场的哇集拉隆功王储的飞机充公。虽然泰国不认可德国法院的判决,但最终仍是王储自己支付了2000万欧元才算了事。总之,美国还是有足够的固定资产来偿还这些债务的。或许有人质疑美国难道不会赖债吗?道理很简单,一个内部混乱、极度衰弱的美国要想在新的国际世界中还保留一个适当的位置,它就不可能不承担责任。我们不妨设想,前世界霸主英国在二战后拒不承认对美债务会是什么结局?
当然这一天不可能很快就到来。毕竟美元做为世界货币的路径依赖十分强烈,目前看也没有可替代物。而且,美元霸权在演进的过程中存在收益递增和自我强化的机制。在货币交易中,某种货币使用的人越多,就意味着用这种货币与别人交易就越快和越容易,该货币就越有吸引力,任何新加入的交易者都会对其他人带来正外部性,从而产生收益递增和自我强化效应。更重要的一点是,美国为避免“最终清算”的到来,一定会想尽办法和中国妥协、取得中国的支持(如同当年英国对美国),在时势比人强的前提下,甚至交出世界霸权也未必没有可能。
本篇的结尾还是要谈一下制度。西方2007年以来的经济危机及其表现,已经证明了这种制度不可能是人类的未来,全世界人民应该很庆幸中国不是欧盟,不是美国,不是日本。否则,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从人类历史上看,简约的说有两种制度:专制和民主。它们都同样创造出人类辉煌的文明:如中国的汉唐,法国的路易十四和拿破仑时代、德国独立后的王权时期。古希腊时期、今日的美国和欧盟。但也都带给人类灾难。包括发生在美国的两次经济危机和欧洲的两次世界大战。应该说,每种制度都有其长处,也有其不足。专制制度有稳定性、倾向于作长远规划、效率高,但过于依赖个人的英明。而民主制度则易导致政党利益高于国家利益、短期行为,效率低下、过于依赖选举又导致政治的平庸化。奥巴马这样没有任何行政经验的人就可一跃来管理一个国家。泰国前总理他信的妹妹英拉,五月份之前从未担任过公职,也从未参与过政治,但一旦被推为候选人,就能以极大优势当选。所以,如果抛弃人为的意识形态禁锢,应该尝试对两种制度的融合。从目前的实效看,中国的制度模式可算是成功的一个样本:实行一党执政,但又定期的更换领导人。既做到了稳定性,也保持了灵活性。当然现在就下结论还早,但毕竟中国是一个产生过高度政治文明的国家,我们也有信心在新的时代,创造更为先进的政治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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